冷冻车的铁皮厢体在颠簸中发出沉闷的回响，如同垂死者的心跳。

秦阳透过车厢缝隙往外看，香港的街景在晨雾中扭曲变形，霓虹灯牌像被水晕开的血迹。

赵玲蜷缩在角落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。

"赵姨！"秦阳慌忙扶住她摇晃的身体。老人左腹的月牙形伤疤正在渗出暗红，将藏青色的棉麻上衣染成紫黑。

秦阳撕开布料时倒吸冷气——二十年前的旧伤竟在此刻崩裂，伤口边缘凝结着晶状体，像是被海水反复浸泡过的礁石。

苏半夏突然在昏迷中抽搐，白发黏在渗血的太阳穴上。秦阳掰开她紧咬的牙关，将苏永安给的药液灌进去。药瓶里的液体带着诡异的铁锈味。

"前面就是港澳码头。"司机敲响隔板，潮汕口音里带着紧张，"有蛇仔在查船。"冷冻车猛地刹住。

秦阳透过鱼腥味的雾气，看见码头入口处几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在检查证件，他们脖颈处的蛇形文身随着动作蠕动。

领头的突然举起摩托罗拉对讲机，天线在晨光中划出银色弧线。

"走后巷。"李英俊的军刺在袖口若隐若现。他右胸的绷带已经完全被血浸透，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推开消防通道的铁门。

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呻吟，秦阳闻到通道里混杂着尿骚味和咸腥味的海风。

赵玲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。她枯瘦的手指抓住秦阳手腕，力道大得惊人：“85年...周志强在永夏厂的账本...”鲜血从她嘴角溢出，"第三本...蓝色封面...在..."

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。通道尽头的光亮被黑影切断。

三个穿鳄鱼皮鞋的男人堵住去路，领带夹的蛇头在阴影中泛着冷光。秦阳把苏半夏推到李英俊身后，摸到腰间冰冷的枪柄——那是苏永安塞给他时，枪管上还带着冷酷的冰冷。

"赵女士。"为首的男子摘下雷朋眼镜，"周生话，二十年的利息该还了。"他掏出的不是枪，而是一支老式钢笔，笔帽上刻着"1972黑龙江建设兵团留念"。

赵玲的瞳孔骤然收缩。她颤抖着从衣领里扯出银项链，吊坠竟然是半截钢笔尖："永平...当年用这个...划破了周志强的..."

话音未落，男子突然按下钢笔尾端，针头般的蓝光闪过。李英俊的军刺比枪声更快。钢笔在空中断成两截，迸溅的墨汁在墙上喷出扇形的血痕。

秦阳的子弹同时穿透男子膝盖，却听到金属撞击声——假肢在西装裤下闪着冷光。

这家伙居然装了假肢！

"走！"李英俊撞开侧门的瞬间，海风裹着柴油味扑面而来。

一艘锈迹斑斑的拖船正在解缆，船老大缺了半截的小指在缆绳间灵活穿梭。秦阳认出了那个潮汕帮特有的绳结暗号。

船舱里堆满发霉的渔网。苏半夏开始发高烧，肩头的蝴蝶胎记变得赤红，像是要燃烧起来。赵玲的情况更糟，月牙形伤口出血止不住，血液在船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，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灯泡。

"账本..."赵玲的声音越来越弱，"蓝色...第三本...藏着..."她突然剧烈挣扎，从内衣夹层扯出半张照片。1972年的黑白影像上，年轻的周志强左手腕表反射着诡异的光斑。照片背面用褪色钢笔写着"冬至夜，麦垛后，表非表"。

拖船突然剧烈颠簸。秦阳扑到舷窗边，看见三艘快艇划破雾气包抄而来。快艇上的黑衣人肩扛着渔枪，改装过的矛头在晨光中闪着幽蓝——是淬了毒的。

"还有二十分钟到公海。"船老大丢来一个防水包，里面是四套潜水服和简易呼吸器，"水下走。"

李英俊突然按住秦阳肩膀："你带她们去澳门。“他扯开染血的衬衫，露出腰间缠绕的雷管，”我断后。"

大约过了十分钟，爆炸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时，秦阳正拖着两个女人在浅海区跋涉。

他们在岸边等了几分钟，便看见李英俊步履蹒跚地涉水而来。

这个大学毕业生，经历了一系列磨难，变得越来越坚强了。

“英俊，你没事吧？”

秦阳关切地问道。

李英俊满脸的疲惫，仍然强撑着：“阳哥，你放心。我在大学是运动健将，曾在全省大学生运动会拿过百米短跑冠军。”

秦阳低头看见赵玲左腹的旧伤又裂开了，鲜血浸透了那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——这是80年代最流行的面料，如今已经鲜有人穿。

苏半夏目光涣散，瞳孔微微收缩，像是终于看清了迷雾中的某个真相。

“秦阳，我们出来几天了？”

她的声音很虚弱。

“三天了。你不用担心。永夏服装厂有李总在管理，不会乱。”

冷冻柜的低温让苏半夏的睫毛结着霜花，那撮白发在蓝光中像一簇冰晶。

"妈妈..."她轻轻握住赵玲枯瘦的手，感受着脉搏逐渐微弱，"四月一号...才是我的生日对吗？不是七月十五..."

她的眼泪落在赵玲脸上，哽咽道：“妈妈，你不要有事啊。”

冷冻车一个急转弯，冲进了港澳码头的轮渡区。

秦阳看见码头岗亭里，那个缺了半截手指的渔夫正对着一台老式无线电说着什么，天线指向澳门方向。

渡轮鸣笛时，秦阳摸到了口袋里的铜钥匙和药瓶。苏半夏靠在他肩上，呼吸微弱但平稳。

冷冻车缓缓驶上甲板，混在其他运送海鲜的车辆中。没有人注意到，车底吸附着一个磁性装置，红色指示灯正在规律闪烁——这是苏永安留下的最后保障，也是通往真相的最后一张船票。

远处的海平线上，1993年的第一场台风正在形成。而冷冻柜里的温度计显示，车内温度已经降到零下15度。

澳门福隆街33号地铁闸门在秦阳面前缓缓升起，铜钥匙插入锁芯的瞬间，机械齿轮发出沉闷的咔哒声，像是尘封多年的秘密终于被撬开一道缝隙。

当铺内部昏暗潮湿，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陈年纸张的霉味。

柜台后的老人戴着圆框眼镜，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锐利，像能看透人心。

"姓陈？"秦阳低声问，同时将铜钥匙放在柜台上。老人没说话，只是拿起钥匙，对着灯光端详，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块老式怀表，将钥匙插入表背的凹槽——严丝合缝。

"你们是苏永安的人？"

他的声音沙哑，眼神带着高度的警觉。秦阳点头，侧身让出身后被李英俊搀扶着的苏半夏和赵玲。

赵玲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，而苏半夏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，铊毒正在侵蚀她的神经。

老人眯起眼，目光在赵玲左腹的月牙形伤疤上停留片刻，随后转身走向里屋。

"进来吧，没时间了。"